柳延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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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安 | 莫非王臣(2)

古风pa

指路前一篇 1


肆./不归匕首

 

“雷狮他,回来了。”

 

没有人曾料想过,年仅十七岁的雷狮真能扛下带兵守边的重任,而且这一撑,就是七年。

 

又在众人都以为,这旷日持久的战争还要再耗上个三年五年的时候,又猝不及防的,以敌军的全面投降而告终。

 

前段时间宫里方才传出当今皇上龙体欠佳的消息,对于忧虑三殿下因此动摇、被敌军攻破防线的民间百姓来说,这次大战的告捷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。

 

——没有人怀疑,皇上抱恙和三皇子凯旋,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隐秘的关系。若是有,那也一定是三皇子殿下思父心切,化悲愤为神武,把敌人逼得节节败退吧?

 

另一边,皇城之中。自雷狮大胜的消息传来那天起,短短七天,雷狮携其千人精兵已抵达外城,短短七天,太子陡然间平添了数根白发,神色间显露出疲态。

 

一个月前,老皇帝一夜间病倒,实权通通向太子手中倾斜。那时的他还意气风发,对皇权志在必得,甚至没等父皇咽气,就早早开始置办起自己登基大典时的华服美饰。

 

只可惜,快活了没几天,前线突然传来消息,雷三皇子所率领的军队大获全胜,现与万人大军携战利品迈上了回归皇都之路。明明在线人几日前的报告中,雷狮还在与敌国大将僵持,一场持久战延续了半年有余,怎会在短短几日间,对面莫名其妙投了降?时机未免过于恰到好处,而快马大军杀个猝不及防的返程,更显露出这位三皇子的别有用心。

 

“雷狮那个混蛋!早就谋划好了,所谓持久战也不过是装装样子。暗中培养好了各方势力,就是为了等父皇病倒的这一刻么!”

 

狂怒之下,太子也顾不得什么体面,把桌上镶金饰银的文房四宝通通朝墙上砸了过去,就差没把玉玺也一并摔出去。

 

安迷修在一旁站着,低垂着眼。雷狮这一直指太子要害的一计,无疑持续了整整七年,甚至更加久远。即使是对昔日密友的安迷修,雷狮十余年来从未显露过哪怕一丝反叛的迹象。安迷修只是感叹,当年雷狮拥自己入怀的那一天,果然是对着天下动了真念头。

 

看着眼前的太子因无计可施而暴跳的模样,安迷修只有在心底一叹。雷狮他,本是个不关心政事,只愿浪迹天涯的自由之人。把三皇子扭曲成一只谋权的野兽的,正是太子你啊。

 

“安迷修,你心里现在是在嘲笑我吧?”太子忽的投来阴鹜的一眼,近日以来,他紧绷着神智几近走火入魔,“你对雷狮的每一步计划其实都一清二楚吧!觉得如今都不过是我自作自受吧!?”

 

安迷修把头垂得更低,“臣不敢,也不知情。”

 

太子盯着安迷修顺从的模样,竟然露出诡异的笑意,“安迷修。双科状元,君子如玉。你告诉我,要怎么杀了雷狮!”

 

安迷修终于神色一动,嘴微张,却说不出一个字。

 

他是太子的军师。虽然他被太子疑虑,放置在了这个无实权的位置,但以安迷修的忠诚,出谋划策却也从来不遗余力。按理说,脑中应当出现应对雷狮的上中下策, 此时却仿佛有无尽的画面飘浮着,语言也无法组织成句。就像大脑本能的抗拒着思考。

 

“我有一计。”不知是否注意到安迷修的窘态,太子继续说了下去,脸上的笑意越发阴狠,“由你亲手除掉他。”

 

安迷修只觉得背后发冷,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,“太子殿下莫开这种玩笑。三皇子是守边功臣,又是皇子,此举必会引起大乱……”

 

“比起这整个国家都被他雷狮抢了去,还能又什么顾忌!我不求什么一世英名,只求除掉他,永绝后患!”

 

安迷修哑然。从某些角度,太子说的或许是对的。若留雷狮活口,哪怕太子一时保下皇位,两人间的争斗还或将持续一生。只是……

 

“三皇子武力上胜在下一筹,何况这种时候,定会心怀戒备,精兵不会离身。”

 

“他会愿意单独见你的,一定会的。杀的了他的,只有你。”太子欣赏着安迷修脸上的挣扎,自身的笑容也越发狰狞,“还是说,你不舍得杀他?”

 

“臣,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。”安迷修几乎是从唇缝间挤出这样的话语,但他最后还在争辩,“太子殿下,暗杀这种手段实在不合礼法。”

 

“礼法?雷狮那混蛋都带兵到城外了,他眼中还有什么礼法!”太子似乎被耗尽了耐心,无视还想说什么的安迷修,直勾勾的看向安迷修,“这是身为未来皇帝的命令。你必须做到。”

 

***

 

安迷修立于城墙之上。在他与雷狮视线相交的前一刻,从他口中,漏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。

 

直到真正看清雷狮身姿的那一瞬,他又全然忘却了一切,只专心于眼前。那个无比熟悉,又格外陌生的雷狮。

 

阔别七年,雷狮果然越发俊朗了。

 

毕竟有着一位美人母亲,这也是意料中的事。只是安迷修仍忘不了初见时那个有婴儿肥的可爱的小小皇子。

 

如今的雷狮断不能再用可爱一词形容。五官已完全舒展开,剑眉星目,英姿逼人,十年征战为他更添气宇。

 

紫甲披红重锤,当今被世人感慨为天神下凡的一身打扮,也曾被嘲笑为“战场上的活靶子”。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晓,太子在宫中对派兵增援一事多加擎肘,雷狮只有做最坏打算,以夺目的装扮,将敌军全部的火力集中在自己一人之上。

 

因雷狮的一次次取胜,他才终于成了令敌军闻风丧胆神话。可兵器不长眼,若是他十年来有哪怕一次,受了致命伤呢?史书又会如何记载?

 

安迷修又一次细细打量了雷狮的面容。面部应该是没有留下伤痕。不过铠甲之下的那具血肉之躯,却承载下多少暗箭与明枪,又留下多少伤疤,安迷修不敢想象。只是雷狮那依旧挺直的背脊,像是在宣告着,他不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,而是个王国最负盛名的将军!是当今世间最伟大的传奇!

 

如今,这位传奇英雄终于凯旋。且不论他最终会不会取代太子称王,雷狮也已成为响彻寰宇、民间口耳相传的战神,也必将载入史册,为世代传颂。

 

而对比之下,如今的安迷修。再怎么一心为国为民,却始终不得太子信赖。曾被唤为美玉又怎样,一旦被藏匿于深宫,甚至比不上铺在大道上的一块石头。唯一一次承担大任,便是以命换命。

 

当年教导你我二人的师傅们,若是知晓你我的如此境遇,或许会唏嘘一番吧。但我一直知道,雷狮你的强大之处。只要你想,便能做到。守边一事也是,纵使他人不信你,我却一直相信着你。而当年你说要与太子争天下,如今,你也近在咫尺了。

 

阔别十年的再会。立于城墙,风呼啸着从脸庞与发梢间吹过,安迷修能感觉到,自己胸腔中的心脏,正怦怦得,强有力地跳动。他也无端有种预感。底下那人的心,此刻也在强有力的跳动吧?

 

就像曾经的两个少年,相倚着看夕阳那天那样。

 

——只是,安迷修终于想起。在与热切搏动的心脏相隔几厘之间,藏匿着一把冰冷的匕首。

 

虽不知此时雷狮作何考虑。但安迷修知道,此行,并非为了再会。

 

***

 

皇宫,安迷修单刀赴会前。

 

即使他名义上是太子的羽党,但他身份特殊地位微妙,不仅十年来不得重用,敢与他深交的人也是极少的。

 

眼前的人算是一个,听完安迷修的诸多交代,他按耐不住震惊,“太子竟然……您可是忠心可鉴,陪伴了他十二年!”

 

安迷修叹气,“太子与三皇子向来有龃龉。若是能以我换得太子无后顾之忧,也并非不明智。”

 

是啊,即使太子未挑明,安迷修也猜到了,自己已沦为弃子,不是刺杀失败后被处死,就是完成刺杀后为背罪名而死。即便如此,他此时话语里还有为太子开脱的意思,不为什么愚忠,只是为眼前这人。

 

与曾一度易主的自己不同,眼前的年轻人是自己的手下,却也一心一意侍奉着太子。即使口头上有抱怨,也坚信太子会继承皇位,坚信太子是国家的希望。多好啊。那年轻的眼眸中闪烁着的,赤诚的火焰。自己也曾向往像这样为谁效忠,为谁穷尽一生吧?

 

只可惜造化弄人。为如今主人的命令,要杀死自己当初的主人。

 

“若您一去不归,太子该怎么办?我们该什么办?”他知晓安迷修去意已决,只是他还不敢相信,这一去就便是永别。

 

“若一去不归,日月依然起落。”

 

安迷修微笑着,又与他交谈了几句,待他起身奔赴此次不归之行,那人只是望着安迷修离去的背影出神。这或许就是与安公子的最后一面了吧。

 

他也曾想出声叫住安迷修。只是他注意到,安迷修告别时带着某种笑意。决断之中,有一种圣洁的安宁。

 

安公子那般神情,或许并非是为了太子吧。

 

或许是为了他的故人。为了他年少时曾经的梦想。与他停滞不前的这十二年光阴。

 

 

伍/. 再续前缘

 

皇城外城,因安迷修的出现,喧嚷的大军总算一时间安静下来。

 

安公子那遥望而来的眼眸,以及雷将军那略有异样的神情。即使在场的是一干久经沙场的粗人,却也明白了此刻不是他们惊扰的时候。

 

先开口的是安迷修,注入内力的声音像是直接从众人耳边响起,“如今圣上龙体欠佳,太子主持大事难以迎接各位英雄好汉,由臣安迷修代为前来。照顾不周还请谅解。”稍作欠身,又继续说道,“臣知晓三皇子殿下思父心切,只是如此大军进城,难免不利于圣上静养。安迷修在此向各位好汉承诺,论功封赏一事定会安排,只是当下还请体谅,一切以龙体为重。”

 

话语不卑不亢,了了几句却又把来龙去脉解释的滴水不漏。纵使方才火气再大的汉子,听闻此番话也多少为之前的鲁莽而羞愧。

 

雷狮暗中好不容易激起军中人对太子的不满,如今却被安迷修轻飘飘吹了灭。面对如此不念旧情的故人,雷狮却扬起嘴角,同样不打算给对方面子,

 

“哦?安公子是说,太子殿下如今在父皇榻前陪伴,抽不开身吗?”雷狮一抬手,一个木箱被几人抬来放置在人群中间,掀开一看,竟是满满一箱在座谁也不曾见过的奇珍异宝。

 

“说来也巧,从西域归途中竟偶遇上目的地同样是皇城的珠宝商。毕竟是些我国没有的无价之宝,何况又是兄长指名要的,我便一路互送了过来。只是不知在这父皇病危的关头,兄长要这些闪闪发光的石头有何用处?您能为我解答一下吗?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的美玉先生。”

 

一来是铁证,二来是雷狮如讲故事一般的娓娓道来,三来是直击安迷修的一问。方才淡定下来的士兵们又纷纷躁动起来,对太子大加猜测,“呸,哪门子孝子!”“怕不是巴不得他老子死的那种大孝子哦!”

 

看雷狮游刃有余的模样,安迷修眉头微皱。果然以雷狮的智谋,恐怕已针对太子一方的各种解释都做好了万全准备。而提前准备登基大典一事,的确是太子做得问心有愧。

 

众人对太子的怒火也自然烧到了无法作答的安迷修身上,“没想到那安迷修看起来正人君子,也和那太子是一路货色!”“什么美玉,掉进阴沟也只是块破石头。”

 

安迷修自然是装作没听到,“微臣虽不知,但想必其中定有误会。微臣此次前来也是为化解三皇子殿下对太子殿下的一些误会,愿与三皇子殿下详谈。”

 

既然安迷修要用“误会”一词引人遐想,雷狮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,“在场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,若是真的对太子殿下心存误会,有什么解释,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么?”

 

“毕竟涉及皇族私事,还请三皇子殿下谅解。“安迷修与雷狮,两人一来一回针锋相对,谁也不肯让着谁,安迷修终于放软了态度,“……就微臣个人而言,也想与殿下叙叙旧事。”

 

听安迷修话已至此,雷狮才终于像是玩够了一般,忽然又答应下来,“那便看在安公子模样俊俏的份上,扎营,迎接安公子。”

 

雷狮一副军中老流氓的模样,周围人也嘿嘿怪笑。军营本是个没有女人的地方,自然习惯了对男色多一份品鉴。虽然大家不敢对安公子心生什么歹念,但见到自家老大尽情调戏太子派来的俏军师,而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安军师此时脸上也真的飞上两片红霞,这群壮汉也多少有些暗喜。

 

待安迷修走进了军营,雷狮好似是忘了方才外头两人是怎样的唇枪舌剑,亲昵了攀上了安迷修的肩膀,“许久不见了安公子。我猜你一定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。”

 

安迷修感觉怀里匕首一沉。雷狮果然是极聪明的。不过他表面依然云淡风轻,不肯定也不否认,“三殿下,不到时候。”

 

守营的小兵觉得奇怪,堂堂威风凛凛雷将军,怎么一上来就跟太子的人要礼物,还是对着明显双手空空的安军师。

 

不过他也看到,雷狮在笑。这还是他与雷将军沙场相处多年,第一次见将军这般神情放松的时候。原来那个无所不能的雷将军,也会有笑的像孩子的时候啊。正发着愣,又被雷狮叫到,“别的人都散了吧。我要与安公子单独聊聊。”

 

“这……”士兵里也有明白人。就算安迷修看起来两手空空,面目可亲,可毕竟是这剑拔弩张的节骨眼,还是那个几次试图暗杀雷将军的太子所派来的人,“至少留一个近侍,以及对这位安公子进行搜身……”

 

安迷修自然料到过搜身的可能性。那匕首极其精巧隐蔽,通过袖中机关可牵动位置,若非脱光衣物,是绝不可能被区区搜身所探知。

 

“不必。我信安公子。”雷狮意有所指的拍拍安迷修的肩,朝着军营里的闲杂人等大手一挥,“安公子是座上客,别坏了他的兴致。”

 

众人终于散去。临时搭起的帐篷中,两人相隔一矮桌,面对面席地而坐。突然被拉近到这般距离,从眉眼到神情都会被对方一览无余。一时间两人皆默不作声。

 

还是安迷修先打破宁静,“十二年过去,殿下变了许多。”

 

语气是那样柔和又充满关切。如同因许久不见童年玩伴而不知所措,无法当机立断的给予拥抱,只有这样小心试探。

 

半天不见雷狮的答话,安迷修终于深吸一口气,说出他此时真正想说的话,笑容有些苦涩,“十二年过去,不料我也成了客。”

 

再次一改之前在营中表露出的对安迷修的过分亲近与信赖。真正到两人一对一的时刻,雷狮沉默无言。

 

“十二年了啊。”听闻安迷修那句意味复杂的发言,雷狮才终于接了上去。“我隐忍了十二年。终于,可以夺回你。”

 

不是要夺得这个国家。而是为了安迷修。只为你一人而已。

 

***

 

十二年来,若要问雷狮做过最可怖的噩梦是是什么。并非是两军交战中自己孤立无援,被数万大军围剿,被一人一刀切了个粉身碎骨的那个梦。也并非是自己盗国失败,从救国英雄一夜沦为万众唾弃,头颅挂在城门外示众的那个梦。

 

对于在守边战役中战败,又或是归国输给太子,雷狮自然也畏惧过。毕竟走错一步,就是身殒,十二年的蛰伏来功亏一篑。为了成功,他把每一步棋都提前十五年算计好,终于无人能敌。

 

而有一人,雷狮终究不能将他算计进去。

 

雷狮一生也不会忘记这个噩梦。他终于凯旋而归,称王称胜,而他终于想向某人宣告“我赢了”的时刻,却只面对一具枯骨。“你以为我会给你夺回去的机会么,雷狮,你拿不回去了!”这是疯癫的太子咽气前最后一句话。

 

若是机关算尽,也夺不回安迷修,该怎么办?若是太子早就逼死了安迷修,又或是自己最终亲手逼死了安迷修。该怎么办?

 

——世人只道安迷修不得太子信赖,一生寂寞。却不知身处人群,与众人出生入死打成一片的雷狮雷将军,十二年来,不曾与哪怕一人交心。

 

他在军中从不谈论他对国家的野心,更不会提他与敌国势力早有私通一事。即使对于几个心腹,他也只提对太子之位取而代之,从不提太子军师安迷修之名。

 

人皆以为,他因兄长而愁。不然雷将军每次在庆功宴上大醉之时,为何会流露出那寂寞的神情?若有人问他究竟有什么心事,他也只答,太子阻扰,怕无法守住着祖国大好河山。

 

但他心底却在冷笑。若身边无人共赏,那大好河山与他雷狮究竟有何干系?雷狮自己也觉得怪。如今身边拥簇着这样一群忠心耿耿的汉子,凭雷狮一声令下,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。只是,十二年过去,雷狮却无法让任何人走进他心里,那个曾经安迷修所在的位置。

 

明明,就算安迷修回来,两人也不再是从前的关系了吧。

 

但就在安迷修出现在城墙上的那一瞬间。正如安迷修感慨着雷狮从战场归来的完好无损,雷狮心里也半块石头落了地。

 

与安迷修几乎被太子有意隔绝了关于雷狮的消息不同,雷狮身在边境,不断搜集着太子的消息,安迷修的事自然也会传进他耳朵里。

 

只是,十二年来,从来只在纸上被了了几笔带过的一个安迷修,依旧比不上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。尽管安迷修比起记忆中身形挺拔不少,但那样的温柔的神情,却还是雷狮熟悉的那个他。

 

真好,至少还来得及。你还在,你没有改变。那么这一次,我也绝对不会再放手。

 

而此时,军营中,两人四目相对。

 

十二年来,日日夜夜。雷狮曾将两人再会的场景勾勒过无数次,依旧不能预测,当自己向安迷修提出邀请之时,得到的会是怎样的回答。台词事先预演过无数遍,却反而选不出最适合做开场白的一句。雷狮干脆陷入沉默了。

 

“十二年过去,殿下变了许多。”

“十二年过去,不料臣也成了客。”

 

安迷修如是两句突袭,另雷狮哑然。在自己看来安迷修不曾改变,原来,自己却变了吗?自己看来有机会修复的关系。却无法回头了吗?

 

一时间,雷狮忘记了什么打感情牌,什么适当示弱。呸,老子十二年来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,还要考虑哪门子的勾心斗角啊。

 

所以,雷狮说出了他数千次预演也没准备说出的大实话。“十二年了啊。我隐忍了十二年。终于,可以夺回你。”

 

***

 

同一时刻,军营外,不远处站着的是与雷狮的复仇大业最为了解的两人。

 

“军师大人,敢问刚才的安公子,与咱们三皇子殿下是什么关系?”说话的是战败国的使臣,名字与长相都颇有西域的特点。

 

三皇子的军师一向惜字如金,“两人于国子监师从一人,有些故交。”

 

“仅是故交吗。依我看来,刚才三皇子在营中的公开举动,颇有向他人宣示两人关系特殊之意。”使臣有些玩味的眯起眼,“我也不是好奇这种八卦。不过还望三皇子别因见到故人的欣喜,违背与我国的约定呀。”

 

“那是自然。”话虽如此,在军师投向军营的眼神中,也略有不安。自己无疑是跟随三皇子最久的那一个。只是三皇子与安公子的关系,即使他曾多方打探,也至今未能参透。

 

此时他也只有祈祷。三皇子殿下,将军大人,既然已走到这一步,千万,千万不可乱来。如今不单是雷狮一个人的战斗。周边数国,十万大军,都已被牵扯进雷狮的这场反叛之战当中。成者为王,流芳千古,败者为寇,遗臭万年。而所谓成败,都尽在雷狮接下来的这一步。

 

想到这里,再高明的军师也不由为三皇子捏把冷汗。宽慰自己:三皇子是顾全大局的人。

 

冷静的军师断然不会料到,同一时间的军营。背负数十万人生死与几个国家兴亡命运的雷狮,正在专注于——和安公子告白。

 

至于安迷修或许怀里揣着把匕首的事。就连小小使臣,也多少是明白的。既然如此,雷狮应当更是明明白白。只是那两人究竟会说些什么,又会做些什么。却是旁人暂时无法知晓的事了。

 

陆./ 一刻千金

 

“十二年了啊。我隐忍了十二年。终于,可以夺回你。”

 

十二年的蛰伏,千百次的预演,雷狮却没料到,自己一见安迷修,便把真心话脱口而出。

 

安迷修也同样没有料到。并非是没料到这句话的内容,而是两人时隔十二年再见面,二十四岁的雷狮竟然毫不客气毫不遮掩,一如十二岁时那个因友人受责罚而赌气说要灭了太子的少年。

 

只是当年的那句话,安迷修虽知雷狮言出必行,却也不料想雷狮真的有朝一日能有夺嫡的实力。而如今,旧帝病倒新帝未立,权利斗争下皇城军力匮乏,凯旋而归的三皇子携精兵军临城下,有如把利刃顶在太子的喉头,稍动一寸便能取太子的性命。

 

只是,取一人性命容易,盗国何其之难!如今主动权虽在雷狮手上,但倘若他肆意妄为杀了太子,只怕是其他势力会跳出来弹劾他的弑君之罪,到时候皇城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,雷狮与他的下属军队、与雷狮合作的势力都受其牵连。

 

话说如此,但如果此时雷狮按兵不动,恐怕太子也很快从别处调来军力前来围剿,到时候就算雷狮手握精兵,道理上也不可与皇家禁卫军为敌,无疑会被胁迫着放弃抵抗,有如瓮中捉鳖,到时候雷狮无论想做什么都迟了。

 

正因如此,雷狮必须争分夺秒,与太子做个了断。安迷修也自然知道这一点,雷狮此时可谓是“一刻千金”,能赏脸一对一密谈,定然是还念着两人的旧情。

 

安迷修不愿雷狮死,同样也不愿雷狮手染鲜血、皇城血流成河。几天来他也曾细细思索对策,但终究是多年不见雷狮,猜不透他心头的主意,只得宽慰自己说,雷狮也已成熟许多,不会做傻事。

 

只是雷狮响当当地抛来一句“我要夺回你”,把安迷修事先准备地规劝之语一扫而光,连飞速运转的头脑都一时宕了机。

 

雷狮看安迷修脸色先是发红——当然了,一个大男人听到另一个大男人的“深情告白”,第一反应自然是羞红了脸,接着是脸色发白——恐怕是觉得事情出乎自己预料,怕出现最坏的情况吧。

 

雷狮一边推测安迷修的心理活动一边心头暗笑,也罢,能看到那个处惊不变的安迷修露出此等有趣的神情,自己也不算说错了话吧。

 

注意到雷狮强忍笑意的样子,安迷修终于回过神来,脸色微红,“三殿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,莫拿此事开玩笑。”

 

“我都走到这一步了,你还要自欺欺人,说这是玩笑么。”雷狮神色悠闲,顺手给自己添了些茶,与之相对的则是安迷修眉眼微垂,抿起下唇。在前一瞬间缓和的关系,又在这一瞬间拉得无比遥远,一时间两人又默不作声,陷入短暂的寂静,谁也不知道对方此刻究竟想到了什么。

 

雷狮率先开口,“既然安公子以太子军师的身份而来,我有一事好奇。于太子而言,上中下策是什么?”

 

“这……”安迷修又一次愣住了。两人的军法课皆师从诸葛氏一人,据说那诸葛氏乃神算子后裔,千里之外也能事先拟出锦囊妙计。两人平日的训练也是研读史书,针对史上大小战役以不同视角提出上中下策,再互相道出分个高下。

 

此时安迷修不知道雷狮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,才问出这个问题,因为其中的深意分明是:你若心向太子,会如何对付我?

 

安迷修面对太子同样的问题,大脑拒绝思考,无法回答。此刻面对雷狮的追问,稍一作想脑中也出现了些主意,不过仍是摇摇头把念头从脑中拂去,“臣曾经发誓,绝不会对三殿下不利。”

 

“那由我来说,”雷狮本意也并非听安迷修的回答,便自然地接过话,就好像被算计的那人不是他似的,“这下策,就是蛮横抵抗,和我当众撕破脸,贻人口实被我名正言顺赶下台;中策,便是拖延时间等待支援,表面工夫做足,实则联合他人之手压制我架空我,至于上策嘛,”雷狮一顿,目光直直看向安迷修,“便是以你除我,永绝后患。”

 

“这怎么能算上策?”安迷修连摇头,雷狮不可能不懂,一个待继位的君主若暗杀当红的皇子兼功臣,就算事后想推卸责任,也会被明眼人看出倪端,趁机弹劾。

 

只是雷狮话已至此,安迷修也实在不能再隐瞒,算是承认了自己是被太子派来刺杀的事实。“……是的,纵使我百般相劝,于太子而言,只要能除你,不惜一切代价。”

 

紧接着却是由安迷修主动发话,“那三殿下可否一听,臣斗胆为三殿下拟的上中下策?”

 

“哦?还请安公子指点。”雷狮挑眉,那微眯却又精光绽放的眼让安迷修联想到了预备捕食的猫科动物。

 

安迷修深吸一口气,“上策,与太子谈判求和,今后你握兵权他掌政权,互相牵制,长治久安;中策,以提前准备登基的不孝之罪弹劾太子,联合多方势力共同推举三殿下称帝,但难免招来非议引起内乱;下策,急于展现实力与太子争斗,惹人侧目又错失良机,受朝中百臣弹劾排挤,被太子慢慢除去。”至于取太子性命之事,更是下下策,安迷修有意不提。

 

“不错不错,除了一点漏算,与我构想的情况一致,不愧是诸葛氏的得意弟子,”雷狮顺便也把自己抬了一手,“说起来,安公子你不是太子的人么?竟然说出此等对太子不利的话,安公子与旧日也是大有不同啊。”

 

安迷修无视了雷狮话中的些许揶揄意,“既然三皇子也替臣出谋划策,不曾避讳,臣也定将尽心尽力,投桃报李。”大有不愿在言语的交锋中落下乘的傲气。

 

“说白了,你不想我杀了太子。”雷狮无比懂安迷修,一眼看穿安迷修刚才那番话的用意,拆台也毫不留情,“我那大哥不跟我讲情分,我也不是什么肚里能撑船的圣人,这何尝不是一种投桃报李?”

 

安迷修把雷狮望了一阵。是啊,他雷狮怎可能是以德报怨之人,便仰天长叹,“看来三殿下决意已定。纵使臣与殿下旧日颇有情谊,想必也难以扭转吧。”同时手上有了动作,“也望殿下宽恕臣的无礼。”

 

说着就把银白的利刃往自己身上刺去,纵使雷狮事先已在胸中警铃大作,说时迟那时快地飞扑过去,却终于响起,茶杯打碎在地的清脆声响,与几近微不可闻的,刀刃刺入肉的声音。

 

***

帐外。

 

无非是过了半炷香的时间,西域来的使臣早已坐立难安,眼睛一直停在帐篷那边,就仿佛隔着布能瞧出里面的状况一般。

 

向来处惊不变的军师心中也失了往常的那份淡定,只是面子上不得不绷住,不能被西域人看了笑话去。

 

他们并非觉得,安迷修单枪匹马的刺杀,雷狮会躲不过。只不过每多耽误一分钟,与太子谈判的胜算就减了一分,这道理聪明人都懂。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刻,他俩的对话为何迟迟没有结束?

 

莫不是帐中已经发生了什么?莫非安迷修的出场是太子走投无路时的一招缓兵之计?这才是太子的真正用意?

 

不只军师与使臣二人,军中稍明事理的人都万分焦急。若不是雷大将军内力超群,一有气息接近十步内立马会被发现治罪,怕不是一个个都想凑上前偷听了。

 

所以,当帐中传来茶碗打翻的声音,一时间好几个人闻声而动,冲向了中心!

 

“都不许靠近!!”从众人的目标处,传来的是雷狮狂怒的声音,那声音中的强大内力撼动得在座高手身子一震,不禁放缓或停下脚步,交换起眼神。虽然雷狮有发令,但因着担忧,身体还是不由得往那个方向移动,

 

“我说了,我没事!都不许靠近!!”又是一声,如同雄狮般的怒吼终于震住了所有人,大家面面相觑,不敢有动作。

 

军师也摇摇头,示意所有人归位。但他心中的担忧不曾减少——算来他与雷狮有一份亲缘,且自九年前、雷狮尚在宫中羽翼未丰时就跟随了他,亲眼见证三皇子如何步步征战打退敌军,又是如何外通势力內铺棋子,一步步实施计划。其中不乏有打仗时落了下成,或受太子百般牵制,诸如此类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,雷狮也顶多是化愤怒为力量,边骂边盘算着怎么秋后算账,不曾像方才那样不自控地怒吼。

 

为了他多年来的计划,雷狮在军中、西域人面前,一向是非常隐忍,甚至是做足表演的。军师自认是最熟知雷狮的那一个,却也被一瞬间倾泻而出的愤怒所震惊。

 

出于对雷狮的信任,他虽好奇发生了什么,却也选择尊重雷狮的意愿。毕竟,那是他心中即将称王的男人。只是这安迷修到底何德何能,惹得雷狮如此愤怒还不掀帐篷走人呢?这样一想,他望向帐篷的眼神多了一层不解。

 

话说回来,如果真有哪个人胆敢冲进帐篷一看,怕不是会毁了雷狮和安迷修的一世英名——因为此时,雷狮正牢牢把安迷修摁在身下,手脚并用把安迷修控制得动弹不得,脸也靠得极近,每一下温热的鼻息都会吹拂在对方脸上。

 

在不明真相的旁人看来,两人这番举动已经亲密到近乎僭越吧。只不过事实是,雷狮正用左手死死捏住安迷修右手持的匕首的刀刃,悬在安迷修腹腔上一寸的位置,血滴滴答答顺势落上安迷修的小腹,浸红了他的一袭白衣。

 

“雷,雷狮!”安迷修的声音颤抖着,眼中只有雷狮的伤口,甚至忘了称他为三殿下,“赶紧叫人来包扎!”

 

“啧,又死不了,叫人来干什么?看笑话么?”

 

雷狮纹丝不动,安迷修只能干着急,“你快起来,先止血。”

 

“我不。”雷狮回答地理直气壮,“安迷修你这个混蛋,现在知道紧张了?刚才往自己身上扎的时候怎么就不知轻重?”

 

他这个回答让安迷修反应过来,雷狮气在头上,刚才对帐篷外下属狂吼的两声也是在顺便泄愤。

 

“唔,对不起。”安迷修先服输。冷静下来后他也随即意识到,此刻叫人进来也只是平添误会——开玩笑,刀子在安迷修手上,血又是雷狮的,雷狮的下属肯定会误以为是安迷修是任务失败的刺客,恨不得把他当场处刑吧。只是像现在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,“那个,三殿下你先起来,我给你处理下伤口。”

 

“我不。”雷狮依旧一口回绝。在太子面前,在军营中,在敌军心中,雷狮都是个实力超凡、城府极深的人,偏偏在安迷修面前,他就像回到了十来岁的那般偏执又任性,“你没退路了,保不准你还会干出什么事。”

 

安迷修只得苦笑,知道雷狮这脾气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,挪了挪勉强能动的那只手,抚上雷狮的,开始为他输送内力止血。

 

安迷修本一心自伤,只是在看到雷狮受伤的那一刻,一切念头都飞到九霄云外,满脑子只有雷狮那血淋淋的伤口,“雷狮,你何必呢……”

 

何必为了我,让自己受伤呢?看雷狮无意回答,安迷修叹口气,算是知道了自己在雷狮心中的分量,远比自己之前预估的要重。回想起雷狮方才的出手动作反应如此之快,他心头一动,“你都猜到了?”

 

“当然,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这榆木脑袋在想什么?”雷狮还是怒气不减的样子,“你不肯背叛太子,又不肯杀我,只能杀你自己!我早有预料,也没想到你下手这么快!”

 

这回安迷修疑惑了,“杀我自己?啊?”他忽然明白了雷狮愤怒的根源,“殿下,你该不会是以为,我要剖腹自戮吧?”

 

“……”见雷狮不吭声,安迷修哭笑不得,“怪不得你突然出手阻止我。”

 

“……你要是身死,便能给太子一个交代,在保我周全的同时也给了太子弹劾我的口实,断了我当皇帝的念想,一举两得。”雷狮一字一句说出他的推理。

 

安迷修无奈地笑了,“殿下说的对,不过殿下是否想过,微臣只需受个轻伤,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?”随后补充一句,“若微臣真的一心求死,这刀也不会向着腹部,而是心脏了吧。”

 

安迷修放开拿匕首的手,雷狮自然也松了手,把染血的匕首丢到一旁,一翻身也躺到地上,和安迷修并排着。安迷修赶紧双手捧过了雷狮受伤的手,没有布,他干脆直接从衣服上大力扯了几条,开始为雷狮处理伤口。

 

发觉真是自己误会了,雷狮又羞又恼,继续争辩,“我还不知道你?若只是轻伤,就你这薄脸皮,还能当着我下属们的面把罪过强行推到我身上不成?”

 

安迷修干笑两声,“我也是一赌,赌殿下能理解臣的一片苦心。太子不至于因我受伤治三殿下的重罪,臣也能以养病为由退居二线……”安迷修不由得放柔了声音,“那时候,或许能成全殿下当年的愿望,到远方当个亲王。或许我也能太子手上脱身,陪伴殿下……”

 

想象中那场景是那般温柔,有如那一日的微风,带着夕阳的温度吹拂到两个少年的脸上,他们睁大眼睛望向风吹来的方向,眸子在金色的照耀下闪闪发光。

 

只是这想象被雷狮冰冷的语气打断,“安迷修,你还是太天真了。他不会放过你,也不会放过我。而且……”雷狮没说下去。他越想越气不过,手没法挥动,干脆把一条绑着盔甲的重腿往安迷修的身上压,“亏我还以为你这一根筋的愚忠脑袋要以死明志,结果是这种蠢算盘,要我早知道你不求死才不会给你这家伙挡刀……”说着又往腿上加了几分重量,“安迷修你还笑?你还有脸笑?”

 

安迷修本来边给雷狮包扎边憋笑,被雷狮一使劲便求了饶,“是是,是我蠢笨,是我不好。”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,不过谁让雷狮嘴上骂骂咧咧,嘴角却还有几分上扬呢?他这如同小孩子间打闹的动作,也只能对着安迷修才能施展吧,就如同当年两小无猜的年纪,雷狮总是挑事的那个,而安迷修总是安抚他的那个。

 

“安迷修,你到底知道不知道,我说你漏算的是哪一点?”雷狮知道安迷修也不是轻易悔改的人,突然发问。

 

“……难道,你仍执意要除太子么?”安迷修止住笑意,低垂下眼。

 

看安迷修这把不乐意写在脸上的表情,雷狮也不知该笑还是气,“哎,还以为你这些年总算圆滑了些,到头来还是个笨蛋。”

 

“就算我已说过,你仍不明白。我的目的只有一个,不是江山,而是你。”

 

在触手可及的急近距离听到这句话,安迷修身体一震,讶异地转头,对上雷狮毫无迷茫的眼神,一时间坦荡地让安迷修不敢对视。

 

安迷修不是不知道,而是不敢细想。判断一向准确无比的雷狮,这次会警惕安迷修的自戮,无非雷狮是把他安迷修看的过于重了。

 

安迷修自己又何尝不是呢?在看到雷狮滴血的那一刻,心瞬间揪紧,忘却了一切的自我。直到确认只是皮肉伤、好好处理不至于留后患之后,安迷修才终于安心下来。

 

将心比心,雷狮手上不算严重的伤口都让自己无比紧张,若是自己当着雷狮的面对着自己肚子上来一刀,恐怕雷狮心头也并不好受吧。不过,自己对雷狮的忠诚与友情,与雷狮对自己的感情是否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,安迷修此时尚未细想。他只是心中思绪万千,不只怎么道出了一句,“对不起。”

 

对不起,如果不是遇见我,你本可以懒散度日逃避学业,太子也不会视你为眼中钉。

 

对不起,如果不是因为我,你不会放弃你当个亲王悠闲快活的梦想,不会为了你本看不上眼的王位谋划隐忍十二年,不会为此在战场上出生入死,在勾心斗角上被迫快速成长。

 

对不起,雷狮,这十二年来,你在为了我,我却始终帮不了你,不曾陪伴你。甚至还让你因为我,时至今日仍受制于太子,无法全力施展计谋。

 

安迷修曾经对雷狮有千万种情感,可如今胸中只翻涌起无尽的悲怆与悔意,就像清澈的海水被暴晒后只剩下一粒粒苦涩的盐晶。

 

雷狮当然知道安迷修在想着什么,他抬起没伤的右手,趁着安迷修发呆往他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,让安迷修吃痛得“哎哟”一声。

 

“你又在想什么傻事?我说是为了你,但这并非你所期望的,所以到头来,不过是为了我自己。”雷狮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,“若我真是为你着想,也不会把这番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你。现在让你愧疚了,省得你之后又给我添堵。”

 

“对不起……”安迷修又一次道歉,不过语气又有微妙的差别,“可是不管你怎么说,我也不能…”

 

“不能让我篡位,是么?”在安迷修说完以前雷狮就夺过了话头,“我当然也知道了,不然你也不会想出自残的法子。还有,你别再给我道歉了,道歉一次我就再弹你一次脑门子。”

 

安迷修赶紧打消自己再次道歉的念头,讪笑了下,因着双手还抱着雷狮的手无法护住额头,身子又被雷狮的腿牢牢压住,只能认怂地把头往后缩了一缩。

 

“论人品,论才华,我究竟哪点不如太子。只因晚比他出生几年,便要处处受他的气。”雷狮也转过头望着上方,被晕暗的灯光勾勒出面容的轮廓,“安迷修,若我们头顶上不是这低矮而无趣的帐篷,而是浩瀚无垠的星空,那该有多好。”

 

安迷修理解雷狮此时的哀伤。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那么若是能飞向这天空,这宇宙,是否就能跳脱出世俗的桎梏,获得一方安宁与自由?

 

只可惜,就像人竭尽极限也无法自由飞翔,在国家千百年的帝制面前,再伟大再出众的个人也无非螳臂当车。或许未来会有那样一个时刻吧,百姓不再归于天子的管辖之下,而是选择自己真心喜欢的生活方式,闪耀在不同的领域,就像夜空深处的群星般璀璨。

 

“雷狮,”安迷修也久违的,用名字认真称呼他的友人,“当上皇帝,真的是你想要的吗?”你其实比任何人都讨厌那个不自由的位置,不是吗?

 

这也是为何,安迷修决意要阻止雷狮犯下篡位的重罪。不是对于太子的愚忠,而是他百般衡量后,终究还是不愿把自己珍视的友人推上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。

 

至于太子。——雷狮说自己处处胜过太子,安迷修不敢苟同,也不好直接拆穿。虽说太子心眼小脾气坏,但就多年来安迷修对于太子的了解,除了对雷狮的赶尽杀绝,太子也并非昏庸残暴的失德之人。政治与军事才能上无疑是三皇子的雷狮占上风,但太子也自幼接受帝王教育,不说国富民强,至少未来几十年间的长治久安不成问题,不至被废黜。

 

而雷狮本无意当皇帝,至今为止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为了出当年的一口恶气。若是当真成了皇帝,且不论肃清旧派时会牵连多少人的身家性命,更关键的问题是,失去了与皇兄的竞争,扮演了十年好将军的雷狮,是否还有心扮演一辈子一个好皇帝?

 

 而面对安迷修第一次直呼名字后的发问,雷狮也罕见地,没有直接回答,“这已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了。”

 

但这回答在安迷修的想象之中。复仇之路,何其漫漫,仅凭一个十七岁的雷狮,何德何能走到如今这伸手就能触及王位的地步。这一路上,他人的助力,各方势力的制衡都必不可少。将他人用作棋子,也势必要有被他人玩弄于股掌的觉悟,恐怕此时此刻也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紧雷狮的一举一动,盼着他早日称帝后能从中分一杯羹吧。安迷修此刻心中五味陈杂,作为太子的幕僚,作为雷狮的,或许应称为朋友。

 

伤口也包扎好了,安迷修注意到了问题,“似乎聊得有些太久了,恐怕殿下的下属已经不耐烦了。”方才的骚动之后恐怕他们一直都紧绷着神经,生怕他们的雷大将军出什么闪失吧。安迷修天然地能理解这些人对雷狮的担忧。

 

“那也得先给我手上的伤和你那破破烂烂沾满血的衣服想一个说法。”雷狮白了安迷修一眼。

 

安迷修顺着雷狮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自己,的确比起受伤的雷狮,自己反而才是更狼狈的那个,干笑了两声。而雷狮随即不紧不慢地,同安迷修草拟起接下来的一些事宜。

 

哪怕这是一场时隔七年的见面,一场时隔十二年的攀谈,于两人而言,却只是如同把一度中断的时间重新接上,并无间隙。

 

于雷狮,这是布下的一盘大棋只差最后一步的十二年,也是隐忍蛰伏,不曾把真心表露给任何人的孤独的十二年。于安迷修,这十二年也同样是在太子的掌控下如履薄冰地委曲求全,郁郁不得其志的孤独的十二年。

 

十二年过去,时年雷狮二四,安迷修二五。在一炷香时间内,经历千回百转的语言试探,两人同时意识到,对方都有所成长,也都没有改变。甚至不需要语言,都能参透对方的所思所想。原来最懂彼此的,依然是那个他。

 

一炷香时间,于太子,于军营外了解实情的人而言,都是分秒必争的胜负关键。于雷狮,于安迷修,却无非是两个孤独灵魂,在经历漫长的平行线后,又一次命运交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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